「留情 Lau4Cing4」此際在倫敦舉辦「鹹魚白菜也好好味:給廣東歌的情書」展覽,由即日起到9月29日,展出「25封來自粵語流行曲愛好者的信件,表達他們與七八十年代歌曲之間的聯繫」。此際身處倫敦的朋友,不妨前往參觀,感受昔日粵語流行曲帶給我們種種美好時光。
如果要我挑選一首Cantopop寫一封情書,我的選擇是浮世繪《憂傷的美有誰知?》。
浮世繪組成於上世紀80年代,推出過一張EP及兩張專輯便告解散。早年是五人Full Band陣容,其後變成兩男組合。兩位核心成員梁翹柏(Kubert)及劉志遠(遠仔),和Beyond有千絲萬縷關係。Kubert曾經和家駒、世榮一起任職保險,十分老友;遠仔就不用多說,是Beyond五子年代要員。
三拍子浪漫
我對浮世繪的最早記憶,來自《月滿繁星夜》。歌曲屬三拍子慢歌,電台DJ介紹時候,常拿來跟同屬三拍子的達明一派《禁色》比較。當年我是達明忠實Fans,對《月滿繁星夜》不以為意。後來有幸收聽到商台DJ陳家樂一集新浪漫特輯,他一口氣連續播放《月滿繁星夜》、《禁色》及Japan《Nightporter》三首三拍子作品,教我認識到,原來浮世繪和達明同樣深受Japan影響,兩隊樂隊根本殊途同歸,自此令我對浮世繪改觀及產生興趣。
可惜那時候,浮世繪已解散,唱片已絕版。幸運地,之後我在信和二手CD店買回他們兩張專輯《愛花的少年》及《知道不知道》;至於樂隊同名處女EP,到千禧年代亦獲「香港Cherry Red」New Century再版發行,我的浮世繪Collection終告圓滿。
新浪漫傷感
陳家樂新浪漫特輯內,還播放浮世繪另一作品《舞姬》,收錄在第一張EP內。雖然是B Side作品,我認為此作比主打歌《憂傷都市》更出色,濃濃英倫新浪漫氣息,歌詞還帶點點孤獨傷感;而梁翹柏嘅唱腔,徹頭徹尾令我想起Japan主音David Sylvian,實教我很難不愛上他們。
粵語古典流行曲先河
同名EP推出後,浮世繪因Kubert往外國留學而一度解散,五子年代宣告結束;遠仔此時亦獲家駒邀請加入Beyond,參與早期多張專輯,包括其影響力最大的《現代舞台》。幾年後Kubert返港,遠仔仍然心繫浮世繪,決定離開Beyond,和Kubert重組樂隊;當年香港樂壇興起Band Sound熱潮,浮世繪亦乘勢簽約主流唱片公司新藝寶,1989年推出專輯《愛花的少年》,而《月滿繁星夜》就是第一首派台歌曲。
35年後今天重聽《月滿繁星夜》,感覺一點也不過時,仍然非常Classic —— 這首歌可說創香港樂壇Classical Pop先河(另一首為達明一派《四季交易會》),將古典元素加入流行曲中(MV可見二人彈大、小提琴),當年屬無出其右,更夠膽用作主打歌,可見浮世繪的勇氣,難得新藝寶亦放任讓他們嘗試,成就《愛花的少年》這張被嚴重低估的Cantopop經典專輯。
孤芳自賞文青
浮世繪及達明一派同以電子合成器+電結他主導,但有別於達明全由劉以達主理音樂,Kubert和遠仔同樣懂得作曲編曲玩樂器,更親自填詞,令浮世繪音樂上更具合作性。細聽之下,兩隊出來感覺其實非常不同,浮世繪比達明多了一份孤芳自賞文藝氣息,多首歌曲如《Tell Me More》、《愛花的少年》、《憂傷的美有誰知?》……彷彿在描寫一位不合群、不快樂、不為世人接納的年輕人,他甚至有自閉傾向。
編曲同帶古典味道的《一望你便鍾情》,更完完全全是自閉者暗戀苦戀的自我幻想心聲:「每夜我定暗地想你方可進夢鄉/吻著臂胳當是擁吻你面」。
我變了
論商業成就,《愛花的少年》難及新藝寶年代爆紅的Beyond,就連達明一派也及不上;當浮世繪錄製第二張專輯《知道不知道》時,明顯受到唱片公司壓力,希望歌曲商業一點,卻難以顧及自身藝術堅持,形成一張兩頭不到岸的失衡作品。《千顆碎星》擺明想做另一首《月滿繁星夜》,但未能超越前作。《Want U2 Nite》及《禁地 (Temptation Of A Man) 》這類快歌全不適合浮世繪演繹,也許交由張國榮唱會好一點。
就連浮世繪在歌曲中也有自嘲失去自我:「我也有喊著立場/可惜它走失方向~《我變了》」「新曲不堪一聽/謂沒有共鳴~《愛情套餐》」。不過碟內仍有部份佳作,例如點題曲《知道不知道》延續浮世繪最擅長的古典流行曲風格;《黑雨》的清新電子背後,帶出愛護地球主旨;《Blue Summer》翻玩Kubert寫給小島樂隊的作品,加入懶洋洋爵士元素,比原版更精彩動聽。
解散之後
《知道不知道》面世後,浮世繪短暫生命亦告完結,不過二人一直沒有離開樂壇。Kubert繼後為多位主流歌手王菲、李克勤、楊千嬅、陳奕迅、盧巧音等寫歌及監製,我最喜歡他和盧合作的《Fantasy》專輯。2002年Kubert推出個人EP《追憶逝水年華》,更在新光戲院舉行演唱會,當年我有幸坐第一行,欣賞他最後Enore唱出《憂傷都市》,如此經典一幕,我會牢牢永遠記著。
Kubert後來的故事,相信好多人也知道。自從他北上擔任真人騷《我是歌手》音樂總監後,便一直留在國內發展,最新搞作是參與(又一個)真人騷《下一戰歌手》,繼續樂此不疲。
後浮世繪年代,遠仔最為人所知是「回歸」Beyond,在《驚喜》一碟擔任聯合監製,內裡一首《霧》滿帶Art-Rock痕跡,我認為是遠仔的主意。後來他亦常跟黃貫中合作,電視劇《天與地》神曲《年少無知》,就是由Paul與遠仔一齊編曲,末段電結他獨奏十分精彩。
去年,驚見遠仔和方丈劉以達在台灣重逢合照(浮世繪曾參與1990年達明「我愛你」演唱會),原來遠仔多年前已「嫁」去台灣,和太太過著平淡而簡單的生活,間中返港參加家駒紀念活動。音樂方面已較少著墨,翻查資料,2021年他曾跟本地著名唱片監製葉廣權合作《Psychedelic Sight》一碟。
近日樂壇流量熱話,非綠洲兄弟重組賺大錢莫屬。而浮世繪,相信會跟我另一深愛樂隊Felt一樣,永遠不會重組。當年浮世繪商業成就已欠奉,復合又有幾多人有興趣呢。我亦不能想像Kubert再唱《憂傷都市》、《月滿繁星夜》的畫面;既然如此,就讓樂隊永遠停留在歷史那一刻,讓今天仍然記得他們的樂迷,永遠記下去吧。
獻給浮世繪
文章到最後,我以一篇寫給浮世繪《憂傷的美有誰知?》的情書作結:
年輕時候,總會以自己世界為中心,常常埋怨世界從不了解我,唯有音樂可以。浮世繪的《憂傷的美有誰知?》,就是寫給有過這份感覺的年輕人的情歌。
歌曲以電子合成器奏出彷如Cocteau Twins的古典夢幻氛圍,浮世繪筆下歌詞,不但寫出每一位自我中心的人/自閉者的心情,還送上最溫暖鼓勵:「別怕外界罵你心理不均稱/別要誤信大眾給你的指引/別要自疚沒有知己可傾訴/定要自信上帝給你的知覺」。
《憂傷的美有誰知?》同時獻給每一位努力堅持的小眾人士。就算沒人了解我們,也不要緊,非主流/偏鋒的想法,從來較難找到知音人同行;不過獨樂樂,一樣可以很快樂。
就算日後,大家終被世界擊敗,只要再聽回《憂傷的美有誰知?》,彷佛再次提醒自己,無論如何,也要好好保管這一份熱熾絢麗的初心,像汽笛聲號叫不倦,穿梭天國與人間,繼續留守在每個人心底裡,自由飛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