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原文刊登於2003年《mcb》,現版本稍作修改)
總覺得林一峰是介乎主流與非主流之間的音樂創作人,既為一眾主流歌星炮製大量Cantopop(Cookies《Forever Friends》金句「My pen is blue」),又曾與少爺占等人組過3P樂隊;他的個人作品,也放在台灣獨立音樂網頁「滾石可樂」給人試聽。
一峰在音樂上的「左右逢源」,令人很難為他介定身份。不過,這又有甚麼關係呢?最重要是,他能為本地樂壇創作出優秀廣東流行曲,在既定唱片製作模式中努力加入不同新鮮元素,這已很不錯了。
早在10多歲讀書時候,一峰已開始創作,至今完成的旋律不計其數。多年來,樂迷對他的印象都離不開幕後創作人,又或少爺占的音樂夥伴之一。直至最近,一峰靜悄悄推出首張個人專輯《林一峰的床頭歌》,大部份作品都由他親自作曲、填詞及編曲,試範何謂真正的唱作歌手。
在圈中打滾多年,為甚麼到現在才推出自己的專輯呢?
一峰:「其實我認為我不能做幕前歌手,我比較喜歡創作人這個身份。所以我不太想標榜這是張個人專輯,反而傾向是一個Project。至於為何會有這個Project,是因為眼見近年香港有太多不滿、太多怨氣、太多罵人的東西,將一些不好事情無限放大。回到這張專輯,我希望將一些美好事物放大,我想將樂迷的焦點放在這些美好事物上,而非我,林一峰。」
那為甚麼專輯會選擇走Acoustic路線?這是否你最喜歡的音樂風格?
「我喜歡的音樂有很多種,Acoustic只是其一。選擇玩Acoustic、Folk-Pop路線是因為夠簡單方便,手到拿來拿起結他彈奏便可以。其實曾有一段時間,我很想迴避民歌這字眼,覺得(在香港)民歌已被污染,變成很中上階層的玩意。但民歌本質是對生活的反思,我認為在眾多音樂類別中,它是最有生命力一種。民歌善用了我們身邊(有限)資源,訴說我們身邊事物。它是最簡單的。」
沒錯,專輯內十首歌曲風格非常簡單統一,以及帶有濃濃70、80年代Folk-Pop色彩,以簡潔結他彈奏及編曲,配上一峰那帶點女性化的高嗓音。以中文歌而論,除了去年「在草地上」的《微笑》E.P.以外,《林一峰的床頭歌》可說是近年本地最具民歌精神的專輯。
我認為一首出色的民歌,首要條件是旋律夠悅耳、長青,即好像Simon & Garfunkel那種;其次是歌詞夠生活化。以一峰歷年的創作經驗,要作一段美妙動聽的旋律不太難,聽聽碟內歌曲便知一二;歌詞方面同樣符合民歌要求,好像《突然獨身》以日常生活片段來描寫失戀後獨身的經歷:「家中開支縮減一半應該可以慶祝/牙刷一雙多刺眼的溫馨。」另一首《青草地,溪水旁》,單看歌名已可嗅到曲中那綠油油的Folky感覺。《雪糕車》更令人完全回到80年代情懷裡去:「每當聽到雪糕車靠近/功課也溶掉/紅綠燈飛機一起跳。」
「《雪糕車》是去年我在克羅地亞旅行時寫。寫的時候已是凌晨2時,那一刻我正一個人四處找巴士,那一刻我好想吃東西,但跟當地人在語言上又不能溝通,結果找了很久很久才坐上巴士,安坐好後忽然有很多靈感在腦海裡,很快便寫了這首歌出來。曲式我覺得很像Simon & Garfunkel的《Boxer》,只是香港很少人會做這類型的音樂。《突然獨身》是為一本即將出版的同名小說而創作,我想先行推出,好讓帶來一些迴響。這兩曲同樣是為這張專輯而新灌錄的,其他8首則是一早已做好錄好的作品。」
當中佔了4首乃少爺占廣播劇歌曲、2首屬電影《天使》的歌曲。由At 17唱紅的《The Best Is Yet To Come》,專輯同時收錄了一峰親自演繹的版本。唯一一首非由他創作的,是翻唱林子祥的《追憶》。一峰這個新世紀New Acoustic Version,在簡約結他和弦下,原本濃得化不開的傷感歌詞,現已沖淡成薄霧一片的淡淡哀愁,多了一份冷靜過後的勇敢面對想法。
「回望不一定代表追悔。如果沒有過去20多年的我,就不會有現在這個我。所以回望過去其實是好事來,端視乎你怎樣回望。正如為甚麼我會翻唱《追憶》這首歌,因為大家面對過去時,總是在追悔埋怨:為甚麼我會認識他/她?然後為甚麼我會跟他/她分手?但如果沒有這些問題,現在的你就不會存在,可惜很多人都看不透這一點。」
《追憶》與《The Best Is Yet To Come》應該是專輯內最重要的2首歌曲。正如一峰為翻唱前者所作的註解,跟他製作這張專輯的背後意念如出一轍 —— 將美好事物放大。原來我們追悔、我們悲傷,同時也在肯定自我、肯定人生。因為不快樂而快樂,好像很自相矛盾;但,當我們願意抽離一點去看,正正因為我們希望人生充滿美好和快樂,所以每當遇上挫折或障礙,我們才會不快樂。如果我們從不著緊人生,快樂不快樂又有何關係呢?正如《The Best Is Yet To Come》最後一句歌詞:「最好的尚未來臨。」為甚麼我們不快樂?只因為我們心中最深處,都會希望,最好的尚未來臨。
「《The Best Is Yet To Come》的歌詞內容,並不代表我的人生態度……正如我起初說,這個世界實在有太多太多不好的事物了,所以我們要將美好事物無限放大,所以我就將自己最好的一面放大出來。」
這樣說,《The Best Is Yet To Come》正是你想要的人生態度?
「沒錯!」
那做不做到?
「仍未呢,哈哈!」
一峰是個很健談的傢伙。這次跟他做訪問,感覺更似在聊天。我們還說了很多關於旅遊的不著邊際的事(他很喜歡旅行),他也透露遲些會和The Pancakes、The Ketchup、梁翹柏等合作(預計將於年內推出),喜歡一峰的樂迷不妨留意。
整個訪問中,最深刻的他的一句說話是「有些音樂是不能太大眾的」。所以這張專輯,他只交給唱片公司發行,其餘一切公關宣傳都欠奉。不過只要有心人,我相信都一定能聽到他這堆床頭歌。「起這個碟名,因為這是一張很私人的專輯,就像你放在床頭的東西一樣,很私人的。」一峰選擇將這些私人東西,以音樂形式表達出來。你能體會到他的私密心情嘛?追憶並不可恥,因為不快樂背後正代表我們渴望快樂;最好的尚未來臨,因為渴望快樂的背後總隱藏著巨大悲傷。能夠把一切悲歡喜樂看得如此澄明通透,我們如此很好啊。很好,寫完這篇稿後,我想去睡一頓甜美的覺。
(2023年後記:原來《林一峰的床頭歌》已面世20周年!找回20年前這篇舊文,再聽回20年前這張唱片。記得當年我好喜歡碟內《19》一曲,不過內文無提及,歌曲那份青蔥歲月的成長傷感,人大後重聽,彷如預言書一樣看見今天的自己。
文章標題取自林一峰為他妹妹寫的《陪你失眠》,一峰自己都有唱過,我當年聽的是英文歌詞版本,應該是在「滾石可樂」下載,很好聽的,可惜網上已找不回,唯有聽中文版補數啦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