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原文刊登在2002年《mcb》,現版本稍作修改)
我相信,這世上真有一群人,他們是注定永遠孤獨的。他們不信奉任何神明或信念,他們就連自己的存在也懷疑,還何來信念?
但,人類是群體動物,除非你完全遠離社會,不然,總得跟其他個體接觸。問題就出在這裡,因為人與人之間的無形交通,無論怎樣孤獨的人也好,這世上總會有人願意走近你、上前了解你。遇到這情形,你會怎做?繼續帶上假面具,還是重新開放內心?
還記得Jack嘛?那隊初出道時一行六人、人才濟濟的Jack,曾被傳媒形容為(又一)英倫樂隊新希望。1995至96年間,樂隊推出了《Kid Stardust》、《Wintercomessummer》、《White Jazz》與《Biography of a First Son》這4張風格鮮明細碟作品。相比起同期一大堆「三腳貓功夫」的後Britpop樂隊,Jack無疑優秀得多。因為在主音Anthony Reynolds與結他手Matthew Scott這兩位樂隊創作大腦背後,還有一班出色隊友支持,能完全了解他倆的音樂概念,再透過樂器完美搬演出來。
當以為一切發展得順利,背後已隱藏危機。Jack稍後發表的《Pioneer Soundtracks》,真是張出色的處男專輯。Jack以英倫結他音樂作主軸,卻不是令人聽得開開心心的爽勁Britpop,相反是走細緻編曲的長篇Ballad曲目,配上煽情弦樂襯托,處處可見匠氣的心思編排段落,雖然來得有點刻意求表現,卻教人重新認識何謂真正用心創作的英倫結他流行曲。
《Pionner Soundtrack》得到樂評一致讚揚,但得不到樂迷歡心,因為Jack的音樂內容,永遠是有關沉倫、卑微、孤絕的黑暗世界,試問有幾多人會感同身受,特別在那個高歌人生快樂萬歲的Britpop年代?不被普羅大眾認同,就是Jack的宿命。他們不是Oasis,最終有負眾人眼中的英倫樂壇新希望,但起碼,Jack沒有辜負真正喜歡他們的樂迷。
《Pioneer Soundtracks》推出後,Jack的成員有所變動,Anthony也趁樂隊這段停滯時期以Jacques名義,與他的偶像Momus合作灌錄了專輯《How To Make Love Volume 1》。1998年Jack再度回歸,《The Jazz Age》是他們更圓渾成熟的第二張專輯,但反應比上一張更差。繼後一段日子,惡運仍未脫離Jack,先是樂隊經理人退休,後來他們也因銷量問題離開唱片公司Too Pure,期間隊友走的都走了,最後,只剩下Anthony與Matthew兩人。
從當初集萬千寵愛,到現在的沉寂孤零,Jack在短短數年便嘗盡人情冷暖。也許,Anthony與Matthew筆下的沉倫樂章,是一切問題的罪魁禍首。如果不是受切膚之痛的人,又怎會明白《Biography of a First Son》與《3 O' Clock In The Morning》中的自閉人沉溺自白、《Filthy Names》的卑微情侶逃亡故事、《I Didn't Mean It Marie》的血淋淋情殺劇目、《Saturday's Plan》對虛度光陰的讚美?畢竟這世上,自命快樂樂觀的人佔大多數,可Jack竭力描繪人性陰暗面,這注定沒有太多人有勇氣面對他們的音樂,除非,你也是其中一份子。
沒有唱片公司支持、隊友全跑掉,但Jack仍得繼續下去,就像苟延殘喘的生命,仍得繼續活下去。2年前,Anthony與Matthew在西班牙廠牌Acuarela推出過一張風格粗糙的E.P.專輯《La Belle et la Discotheque》,不過據他們說,那是一次不愉快的合作經驗。同年Anthony的Jacques也帶來第二張專輯《To Stars》。最後,Jack在Disques du Crepuscule這間法國小型唱片公司落腳,第三張專輯《The End Of The Way It's Always Been》終能面世。唱片封套更少有地以Anthony與Matthew二人當主角,可他們的容貌,比7年前蒼白得多。
就算沒人再願意上前了解,他們還是那隊Jack。新專輯內,樂隊昔日的華麗弦樂及編曲已減退,開場曲兼主題曲《The End Of The Way It's Always Been》中,Matthew那近乎暴戾的橫行電結他彈奏,配上冷冰冰死亡讀白,感覺彷如驚慄電影配樂;來到結尾,連串狂亂鼓擊與Anthony反覆唱道「This is the end of the way it's always been」。全曲完美展露出Jack的全新音樂風格:暴戾、乖張,比以往來得更直接、更赤裸裸,更令人不安。
緊接的細碟作《The Emperor Of New London》彷似是開場曲的續集:「I'm so fucking high. Death wouldn't dare interrupt me now」。當生與死也沒有所謂時,尋死既沒意義,倒不如選擇漫目無的活著,透過自虐來換取些微快感吧。在《La Belle et la Discotheque》E.P.出現過的《Disco-Cafe-Society》,全新版本依舊保留原曲的粗糙電結他Riff、簡陋電子節拍與低能琴音,是Jack有史以來最Lo-Fi一次,但那易上口的Sing-a-long旋律,跟碟內另一首同樣流暢的《Sleepin' Makes Me Thirsty》,總教人想起從前Jack的美好結他流行曲如《White Jazz》、《Cinematic》等。軀體裡的靈魂,一直也沒有變過。
《That's The Way We Make It》、《Maybe My Love Doesn't Answer Anything In You Anymore》與《Sometimes》這3首Ballad仍保留Jack一貫的弦樂或銅管樂編排,舊隊友小提琴手Ruth Gottlieb也有幫上一把,不過器材與混音未及往昔壯麗就是。歌詞還是那個模樣,好像《Sometimes》描寫一段不能自拔的愛情關係:「I loved you like the dark, knows the pain beside the joy. Yes I loved you in some car broken on a motorway」,跟講及飛車的Cult電影《Crash》情節是不是有點相像?10分多鐘的長篇完場曲《No North Left》,Anthony再次給我們訴說一對戀人末路狂奔的公路故事,彷如觸了電的電子鼓與取樣音穿插其中,由緩慢至激昂,Matthew的電結他彈奏像呼應著開場曲,這是逃不出的末路,直至永遠。
我們一生中,總試過有人願意走近你、上前了解你,但性格是每個人的宿命,譽如Jack,無論過程中發生甚麼事也好,最終仍是Anthony與Matthew二人獨自走著。未來他們會怎樣,誰也猜不到,或許有新成員加入,或許有意外轉機也未定,天知道?不過Jack早已在《Pioneer Soundtracks》中一曲《Hope Is A Liar》提醒我們,希望是世上最美好、也是最奢侈的事情,有希望,才有幻滅,請不要對未來存有任何幻想。
我相信,這世上真有一群人,與Jack一樣,走在一條最漆黑的路回家,曾希望可碰到何人或何事,同跟隨這條路走著。可我回頭,找不著誰人,便回家,帶著一個神經質的笑容入睡。